马介甫看向出声的那名书生，在一步步盘问时，有人发现这被唤作三娘的少女，极有可能是他听说过的人。
这几个书生会结伴出游，就是为了出门探亲，本地几个村庄相隔不远，这些年轻的读书人彼此之间就算不沾亲带故，往上数几代也可能有交往。
“南村有户寇家，是村里有名的富户，他家女儿寇三娘就是以容貌艳丽出名的，但是在几年前……得病早夭。”
说到这里，书生又看了一眼被捆着的少女，不管是年龄还是容貌特点，甚至于她身上昂贵的首饰，都能跟几年前就病死的寇三娘对应上。
“你是南村寇家的女儿？”
马介甫又转头问三娘。
“……是。”
知道反抗没用，三娘果断身份，几个村落间竟然有村民往来，寇家又有钱，她被别人认出来是迟早的事。
寇三娘并不是病死的，而是误吃了水莽草被毒死，寇家知道水莽草的事情，故意瞒着外人，不说清楚实情，为的就是方便女儿作乱，让她找到代替者有机会超生。
另一个老妇人姓倪，比寇三娘成为水莽鬼要早很多，但因为本身的年老，过路的人不会多关注她这样的老婆婆，即便摆上茶棚，最后也得不了手。
三娘虽然年轻貌美，这几年的情况也差不多，一个十四五的姑娘孤身一人，同样很难哄骗别人吃下水莽草，于是双方一合计，合作假扮卖茶的母女，在这条路上架起茶棚，将水莽草伪装成茶叶让别人喝下去。
不曾想刚一实施就遇上硬茬，不管是马介甫还是双秀，都是她们两个能应付的。
“岂有此理。”
有名姓祝的书生忍不住捶打桌面，表情气愤。
“自己被毒死后再找人替死，世间怎么会有这样荒唐的毒草？”
这位书生有些不一样，他家是离这里最远的，此次是来拜访表亲，水莽草的生长范围的确很小，起码在祝生的家乡，没有听过水草和水莽鬼这样荒唐歹毒的东西。
“此地有多少水莽鬼？”
原无乡手里依然拿着那杯茶，不断摇晃着杯中茶水，当地有不少人对于水莽草的事情非常了解，甚至有人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有机会解脱，刻意隐瞒实情。
水莽鬼和水鬼有些区别，水莽鬼不会像水鬼一样被困在死时的水域受折磨，从寇三娘她们的活动范围看，除了不能投胎转世，水莽鬼还挺自由的。
但是她们会因为找不到替死鬼着急，这种心理除了知道自己不能超生外，可能还有其他事情的对比。
就比如，经常有水莽鬼害人成功，让其他没成功的眼热，开始跟着着急。
对于这个问题，三娘给的答案有些奇怪，从前很多，最近少了一些，但不是有人来制裁水莽鬼之类的，是当地的水莽草变少了，于是水莽鬼用来骗人的材料，以及误食水莽草的人也跟着变少。
“前段时间，有一群古怪的人来到这里，摘走了大批水莽草，要不是他们……”
三娘看了马介甫等人一眼，欲言又止。如果不是那群外地人突然出现，大量收集水莽草，导致在显眼处生长的水莽草都摘没了，她们无毒可用，这个假装卖茶的计划能更早的实施。
但凡再早一点，就不会碰上这几个能识破伪装的高人，此时她们也早就解脱了。
“是一群什么样的人？”
大量收集水莽草？这东西可是剧毒，还会把死者变成水莽鬼不得超生，这种东西收集过去干什么，总不能是把水莽草认成新品种扁豆带回来当干粮。
虽然这东西长的确实像扁豆，可这都带着人大批量的来专门收集了，怎么也不可能是认错东西，专程收集毒草，这其中绝对有阴谋。
“他们里面也有法师，我们都不敢靠近，只看见他们穿着奇怪的白袍，据说是什么王吩咐他们来采摘。”
“王？”
这称谓可不简单，当下国内无动乱，没人出来造反，除了外封的亲王，还有什么人敢称王？
听见这个称谓，书生们一瞬间禁声，作为读书人，他们这种更敏感，因为一个不好，可能得罪人惹祸上身。就算此地没有高官，他们也条件反射的谨言慎行。
马介甫拧眉，书生们只联想到皇室贵胄，但那种人物接触不到水莽草，听说了可能也不信，他更倾向是有特别名号的妖怪，精怪之间争斗打狠了，最后耍心思上毒药也不是没可能。
而且作为妖怪，对各种稀奇古怪的药物也更容易接受使用，马介甫不用毒，但他也随身带着些功能奇特的药，都是云游四处收集的稀罕物。
而另一边的原无乡倦收天，联想的则更加精准，精准到某个人身上的程度。
“该不会是叫阿修罗王吧？”
虽然证据不多，但他们就是有这种感觉，在南方发生怪事，先考虑白莲教，再考虑收万劫和非法穿越者。
“阿修罗王？”
马介甫感觉自己也跟不上了，这阿修罗王又是哪一位？听这个名字就感觉不是好人。
不对，鉴于面前这两位的形貌身份，那位阿修罗王不是人的可能很大，最坏的可能，是“人如其名”的阿修罗王。
“好像……是这么说的。”
“……还真是啊。”
原无乡无语，这份无语让他放下了对手里水莽茶的研究。
得到了肯定答案，那基本可以确定是收万劫指使白莲教的人来当地收集水莽草，吃了水莽草的人无论量有多少，最终都会毒发身亡，这种大杀器和邪教结合，就变得更耐人寻味了。
马介甫不认识阿修罗王，但是他认识白莲教，书生们也听说过这个在民间颇为活跃的教派。
“最近，白莲教确实很反常。”
在游历的路上，马介甫本身没有明确方向，他一直是走到哪看到哪，没有目的，也不关注人与人之间的争斗，到了边界就回来，看到有人遇难，就顺手帮一下。
这样的旅程，让他在见多识广的同时，又会信息滞后，各种异常趣闻他都知道，但在凡人社会的细节上，他又不甚了解，今天听了这些，马介甫才意识到，最近的白莲教行动的确有些超过，明明在之前，他们还只是行骗敛财，害人的到底是少数。
“以我们几位好友的见闻，白莲教最近非常活跃，不但出现了多派合流的趋势，还有多名实力强大的领导者……”
“你既然要四处游历，最好小心一些。”
至于是马介甫小心白莲教，还是白莲教小心马介甫，这个就见仁见智了。
几个书生眼看再这么说下去，就不是他们能听到东西了，原本只是普通的赶路，结果差点被水莽鬼暗算，他们现在心情复杂，只想赶紧走。
唯有那名祝姓书生，他是第一次知道水莽草这种东西，世界观受到冲击，紧接着正义感爆棚，觉得这水莽草实在歹毒，应当尽早处理，不管是毒草还是鬼。
可是这件事，却是个无法处理的，水莽草虽然毒性特殊，但这东西的确是自然生长在这一带，就算你把草全拔了，往后还有可能再长。
而水莽鬼呢，最初的水莽鬼早已投胎转世，后来的这些，也只不过是一群或误食或被连累的受害者，为了自己的解脱，变成了与仇人一般无二的加害者。
水莽鬼不得超生，除非把他们打的魂飞魄散，否则会一直维持这样的状态，就算顶罪了，也根本实施不了。
一株长的像扁豆的毒草，造就了一个无解的轮回，要救一只鬼，就必须先牺牲一个人，祝生感觉自己的三观正在遭受冲击。
“真的没有办法吗？马兄弟……”
祝生看向马介甫，实力在狐仙种也属于中上游的马介甫摇摇头，但这种本身就存在规则的东西，他是真的没有办法。
“那两位……”
马介甫不行，想到在场还有两位看起来更厉害的，他又看向倦收天和原无乡，这两人站在那里就跟神仙下凡一样，说不定有办法。
“吾与好友不是此方世界中人，所行的天地规律本就不一样，这种事，我们不能干预过多的。”
“水莽草乃这个世界自行诞生的事物，如何处理只能交由这里的人。”
面对祝生期盼的眼神，两人也表示爱莫能助，水莽草和之前任何事都不一样，本质上来说，这只是当地自然的一部分，不过是毒性有些特殊，又正好和人类社会相接。
妖怪害人，他们可以出手降妖；有人受伤，他们能够帮忙医治；谁迷茫了，他们还能给人家开导几句。唯独这件事，他们是真的处理不来。
水莽草是毒药，但它只是安安静静的长在那里，被人误食，被人利用，关键还是人，草拔了还会再长，水莽鬼消灭了也还会再有。
某种意义上，这算当地一种特有“生态”，虽然这么说不好听，但事实就是如此，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天道规则之一，他们作为外来者，再怎么胡闹，也不能去动摇世界本身的规则，他们也动摇不了。
而马介甫，他就是遵从部分规则修行的狐仙，如果今天害人的不是水莽鬼，是两只再寻常不过的恶鬼，那他高低得让她们试试他作为狐仙的力气和手段。
但是很不幸的，三娘和老妇人是水莽鬼，因为马介甫的好眼力，她们害人都没成功，只有个“未遂”的罪名。
除去这个，她们也是水莽草奇特规则的受害者，面对这种情况，马介甫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手段，没辙。
“真的没有办法吗？”
祝生不可置信，眼前的三位高人都给了否定回答，可是要放着不管，不就会一直有水莽鬼像今天这样暗害无辜的人。
祝生的正义观让他觉得不能这样，但是他的理智也告诉自己，马介甫他们都没办法解决的事情，他一个凡夫俗子就更没办法。
毕竟就在刚才，他也差点被三娘迷惑，喝下用水莽草煮的茶。要不是有马介甫，他们这一行人都得变水莽鬼。
眼看祝生一个人要开始钻牛角尖了，同行的人赶紧过去劝，打算先把人劝走。他们都是出来走亲戚的，如今在茶棚耽搁了太多时间，再耽搁下去，今天就走不到目的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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